Jasmine

【毒埃】第十三个圣诞节

Venom/Eddie

一个圣诞小甜饼，祝您圣诞快乐。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十三个圣诞节。

埃迪正盯着沙发上毒液的背影发呆。

距离他闯进生命基金会的实验室，冒冒失失地打开实验舱的门，放出那个爱吃巧克力和薯球的外星生物并“被迫”成为后者的宿主，已经过去了十三年。

不太吉利的数字。

他并不清楚外星生物的平均寿命，并且一直隐隐抗拒着这个问题并对此闭口不提。但对地球人来说，十三年确实不算什么弹指一挥的光阴。

他并不是个特别注重外表的男人。作为调查记者，他有的是因为某个采访计划废寝忘食的日子，为了跟踪调查一个月没空换洗外套或是浅眠醒来后五分钟内洗漱完毕叼着面包出门也是家常便饭。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渐渐开始在镜子前停留得越发久了起来，有时候也会生出“我眼角的皱纹是不是深得有点过分了”这样愚蠢的念头来。

尤其是今天早上洗脸前无意中往镜子里一瞥，看到了鬓角疑似出现的一簇白发，虽然手一摸便找不见了，但心里总还不免有些疑神疑鬼。

倒不是有多么在意衰老和死亡……只是……

毒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最近迷上了迪士尼经典动画，白雪公主已经看了三遍，现在正在看阿拉丁神灯。

埃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的大型寄生虫还是和十三年前他们初遇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衰老的痕迹——虽然他也不确定毒液的种族衰老的标志究竟是什么。

但不管怎样，毒液一直那么生机勃勃的，食欲旺盛，嗓门也很大。连他现在把薯片扔进嘴里的咀嚼声也是一如既往地清脆明快。

那种鲜活的、蓬勃的、充满力量的年轻感。

有些时候埃迪甚至会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诡异的中年危机，因为拥有过于年轻漂亮的爱人而对自己的一切衰老痕迹耿耿于怀。

而且……最重要的是……

往常他这么胡思乱想时毒液总会立刻觉察到他脱轨的想法，或是反驳或是嘲笑或是柔声安慰。这多少会让他有些安全感，虽然也不过是扬汤止沸而已。

但现在，他现在在这里越想越焦虑，毒液却毫无所觉地看动画片吃零食，这样的场景也时有发生了。是已经懒得倾听他的想法，还是即便知道了也厌倦了一遍又一遍的安慰和哄劝呢？

埃迪一直以来的忧虑简直与日俱增——如果毒液愿意，他可以立刻知道埃迪的一切想法和未曾宣之于口的秘密，但埃迪呢？他永远无法知道毒液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自己这样的想法简直像什么陷入婚姻危机的中年怨妇。埃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本身并不是喜欢这样自怨自艾的人。在外人看来，他是个相当成功的中年男性。

保养得当，事业有成，虽然一直保持着所谓的“单身”状态，但也并不乏男男女女的追求者。

他是自信的、潇洒的、风度翩翩的，是整个办公楼里年轻女职员茶余饭后的共同话题。

他苦笑了一下。

但他不知道毒液在想什么。

这个想法渐渐成形以后，就日复一日地在发酵，像粗砺的锉刀一样若有若无地在他心尖上摩擦。

他几乎被心底深处那个尖锐的自我质疑压迫得喉头发紧。

毒液他……厌倦了吗？

他该去布置圣诞节装饰的。这是毒液除了复活节之外最喜欢的节日，因为商场里许多牌子的巧克力都会搞促销，还会推出很多圣诞限定的新品。

其实今年埃迪也买了很多巧克力，毒液最喜欢的那个牌子出了新口味。虽然埃迪看了看价格是普通口味的两倍，但想起毒液往嘴里扔巧克力的时候缩成一团、眯起眼睛像一只餍足的大型猫科动物的样子，他还是咬咬牙买了很多盒，就正和装饰彩带还有圣诞树组件一起，放在餐桌上的购物袋里。

但毒液对此毫无反应。

埃迪的心里说不出来地有些发苦。

一个日渐老去不再年轻强壮的宿主，如果加上毒液最喜欢的食物都不能吸引住他了，那他会不会突然哪天就离开了呢？去寻找下一个年轻强壮的完美的宿主，对新的宿主说过去的那些年里每夜伴埃迪入眠的那句“喜欢”。

我喜欢你。

他会对别人这么说吗？

埃迪突然嫉妒得近乎窒息。

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这么放任自己继续消极地胡思乱想下去了，他调动全部的毅力勉强自己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向餐桌，拿出装饰物开始布置屋子。

“需要我帮忙吗？”毒液听见动静，扭头问他。

“……不用了，你继续看吧。”埃迪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不，不是这样的，来帮忙吧，我想和你一起布置屋子。他在心里默默地反驳着自己。

“好吧，那辛苦了。”毒液得到了回答，完全懒得聆听他的内心想法似的，迅速扭过头去继续看阿拉丁神灯，仿佛多耽搁一秒都会对观看体验产生巨大影响一样。

埃迪顿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再看毒液冷漠的背影一秒都难以忍受了，决定先去布置卧室冷静一下。

不该这样的。

不管在怎样的感情关系里，没来由的胡思乱想和疑神疑鬼都是大忌，是消磨感情的罪魁祸首。他的理智全都明白。

在毒液之前他也有过几段感情关系，最后结束都是因为性格不合或是什么现实的客观原因，至少也是像和安妮那样的具体矛盾。在没有具体问题出现的情况下，他从不曾主动去质疑感情。这样反而是健康的，他在感情里永远主动，永远生机勃勃。

但是，毒液毕竟是不一样的。他想。

毒液不仅是他的情人，毒液是他的朋友，是他的爱情，是他全部的生命。他们是寄生体和宿主，他们血液交融，细胞缠绵，他们分享同一份呼吸、同一份心跳和同一份生命。他是毒液而毒液也是他。

人们总是劝慰失去爱人的人：没有谁缺了谁就活不下去的。可那些谁都毕竟是“别人”。人可以离开“别人”，但怎么能离开自己呢？

光是想想，埃迪就觉得窒息。

他甚至有种冲出门去扯住毒液去质问的冲动，但心里那一点点“可能会得到不想得到的答案”的恐惧撕扯着他。

来感知我的想法啊！来嘲笑我啊！来说“我知道你的一切”啊！你为什么……不说呢？

埃迪觉得有点茫然。

面积不大的卧室再怎么装饰也有限，他不得不走出门去面对沙发上的毒液。

他慢吞吞地往外挪动着，心里隐隐希望出去就能见到毒液正张开怀抱等着他，和他说“我们一起来布置圣诞节装饰吧”，就像过去的十二个圣诞节一样。

但是希望落空了。

他又叹了口气，心里空空的。

他抬头看了看沙发，却发现毒液不见了踪影。

他突然惶恐起来，疾步走到客厅中央，疯狂地四下环视着，却没看见那团黑色。

“毒液？”他小声试探地问道。

没有听见回应。

像是心底最深处的恐惧突然应验了一样，他一下子泄了力气，瘫倒在毒液刚刚躺过的沙发上。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余电流一样的嗡嗡声在耳边回响。

他双眼无神地盯着毒液刚刚看过的电视，毒液离开时还关掉了屏幕，黑色的屏幕倒映出他的面容，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显得疲惫又苍老。

毒液会……去哪儿呢？

去寻找下一个年轻健壮的宿主吗？

想到这里，埃迪勉力坐起身来，试图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却在眼角的余光里瞥见了一条黑色的绳子。

他愣了愣，顺着黑色的绳子垂下视线，这才发现沙发前的矮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个足球一般大小的红色礼物盒，系着墨绿色的绸带，顶上的蝴蝶结上还拴着两只铜铃铛。

像是个……圣诞礼物？

埃迪迟钝的大脑没跟上他下意识的手部动作，待他打开礼物盒的前一秒，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似乎毒液并不能随意离开自己，共生体是不能在地球的空气里单独存活的。虽说因为毒液总是脱离他在屋子里乱窜让他常常忘记自己和毒液之间还连着一条线，但自己居然已经惊慌到连基本常识都完全遗忘了吗？那刚刚那条黑绳子难道是……

“是的没错，就是我。”礼盒打开的一瞬间，毒液温柔的声音响起来。

埃迪一团浆糊的脑子完全跟不上现在的信息量，他看着眼前的毒液，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这是什么打扮？”

毒液抱着臂挺了挺胸：“阿拉丁神灯！”

“……”

“……嗯……好吧我承认超市里没有合适的服装，我只能从你的圣诞节装饰里偷了顶圣诞帽，总之我自己的形状差不多就好啦，你不要在意服装！”

埃迪的神志这才勉强回转了过来，他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化成阿拉丁神灯的形状还戴着圣诞帽的毒液，觉得这幅场景过于滑稽反而令他笑不出来了。

“嗯所以你为什么……”

毒液打断了他：“来许愿吧。”

“什么？”

“来许愿。多少个都行。”毒液凑到他眼前。

埃迪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

毒液却分毫不让，更加逼近了他，语气却愈发温柔：“来许愿吧，埃迪。”

毒液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随即向后退去，又浮在了半空中，仿佛真的是个灯神一般。

“灯神不是会无条件地实现主人的一切愿望吗？你可以许愿……毒液永远不会离开埃迪。那我就一定会实现它。”毒液咧开大嘴。

埃迪怔怔地看着他，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他突然觉得喉头特别特别疼，眼眶骤然酸痛了起来，他猛地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毒液却不容抗拒地拨开他的手臂，把他眼角抑制不住的那些泪水都舔舐掉。

“看着我，埃迪。”毒液抓住他的双手，不让他再遮住自己的眼睛。

他亲吻了埃迪漂亮的眼睛。

“我说过的，我们是毒液。你和我，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我们在一起，毒液才存在。我不知道你最近是怎么了，我确实无法完全理解地球人的情绪，大概是个不怎么称职的爱人。但这一点你不该怀疑的，我怎么会离开你呢。谁也不能够离开自己。”

埃迪感觉眼泪把自己的视线都模糊了，毒液就在朦胧的水汽后面看着他。

狼狈极了难看极了吧，他想。

“不，埃迪。你总是对自己有些奇怪的评价。你不狼狈，也不难看。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类，我也喜欢你在意我在意到乱了分寸的样子。但我不希望你为此伤害到自己。”

毒液吻了吻他。

“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才能完全根治掉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了。虽然我并不介意你胡思乱想，但我不喜欢你因为这些胡思乱想黯然神伤的样子。你是我的，埃迪。我也是你的。我希望你永远自信又明亮。”

埃迪吸了吸鼻子。

“我爱你，埃迪。你得永远记得这个。我想不出什么别的什么让你彻底安心的方法了，只能试试看这个。你看，灯神是要无条件为主人实现愿望的，你许下愿望，我就保证永远不会离开你。希望这样你就能安心一点。”

“可是……”埃迪开口时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我开始……变老了。宿主不再年轻强壮的话……”

毒液俯下身来亲吻了他的喉结。

“你大可以开口直接问我，埃迪。我寄宿在你身上，意味着你的体质也被我改造了，你比正常地球人的衰老速度要慢很多，那些皱纹什么的大概只是你的心理作用吧。在我看来，你和我们初遇时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老。况且……”说到这里，毒液笑了笑，“我会一直陪伴你。无论是衰老还是死亡，这不是安妮的婚礼上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我爱你，埃迪，就如同爱我自己一样，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改变。不管你为什么而忧虑烦心，这一点你都不用有任何的怀疑。来吧，来许愿吧埃迪。”毒液放开埃迪的双手，浮在半空中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灯神。

埃迪噗嗤一声笑出来，抬手擦了擦残存的眼泪。他站起身，抱住毒液。毒液化作一缕一缕黑线温柔地环绕着他。

“我许愿……我亲爱的灯神。我许愿埃迪会永远深爱毒液，甚至超越爱他自己。”他说。

毒液笑起来：“好的我亲爱的主人。看在您特别美丽的份上，我要多实现您一个愿望，毒液也会永远深爱着您，因为你们本就是一体。”

他们拥抱、亲吻，然后一起装饰客厅，把圣诞节的彩带悬挂在客厅的每个角落。然后他们再次拥抱、亲吻，然后一起组装好了圣诞树。

等到一切布置完毕以后，他们站在客厅彩灯缠绕着的槲寄生下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就像要把彼此都亲吻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吃完晚饭后。

“诶，不对啊，皱纹可以说是我的心理作用。可我今天早上好像还看到了白头发……”埃迪狐疑地抓了抓头发。

毒液正吃着埃迪给他买的新口味巧克力，看第四遍的白雪公主。闻言他僵了僵，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难道你在骗我吗……”埃迪看着他的表情，又有些不确信起来。

“咳，”毒液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那什么，其实……我昨天晚上半夜有点饿就去冰箱里拿了一个草莓糖霜蛋糕……可能就……吃的时候正好盯着你看，糖霜就撒了一点在……”

埃迪一脸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他：“什么？？我说了多少遍不许在床上吃东西！”

“这是重点吗？？”

“罚你今天不许再吃巧克力！”埃迪作势要抢走毒液面前的零食袋。

“不！！！”毒液抱着零食袋视死如归地缩成一团。

两人吵着吵着又滚成一团，一起度过的第十三个圣诞节也是这么热热闹闹呀。

-The End-